真誠面對“戰爭記憶”的日本學者——山口直樹（采訪文字版）【6】

山口直樹接受人民網采訪

— 日本為何不關心出國研究人員呢？

山口直樹：從長遠來看，這對日本是很不好的。比如，我認為用中文進行信息傳遞的日本年輕研究人員必須增加，坦白說我對日本今后的狀態很有危機感。至少，能洞悉英語圈和漢語圈的學術動向，并能用英語或漢語傳遞信息的日本人，對日本的重要程度，是值得思考的。

現在，完全看不到從國家層面上培養這方面人才的趨勢。關鍵是如果沒有評價這類人士的價值標準，大家就不會想去做。因為人們都有意避開做些沒意義的事，盡管事實上，這樣的事又是非常有必要的。

— 能用中文傳遞信息，能對當地施加影響的人非常少。但如果在中國設研究所，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吧？

山口直樹：是會完全不一樣。如果設有研究所，那像我這樣資料很多的研究者就有保存資料的場所了。此外，北京的工資和研究費都比日本國內低，所以還能節省成本。這不光是我這么說，東京大學的伊藤干也在《日本獲諾貝爾獎的理由》（朝日新書2008）一文中寫道，“國家預算的百萬分之一，差不多有8300萬日元，按日本工資來算，這可維持大學和研究所一年的經費。如果打開這樣的國際性學術公共事業，世界和日本的關系會截然不同（186頁）。我認為這樣的國際性學術公共事業對中國尤為重要，所以才提議日本政府在北京成立研究所�，F在已不是只需一味投資利益誘導型的公共事業的時代�！�

比如，可以請一些有過優秀成就的教授或研究者，從大學退休后來研究所。此外，還可以吸收年輕的博士后。視情況而定，還可教中國人日本文化，如此一來，學問就有了得以發揮的舞臺，不至于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F在，有很多人好不容易學了些專業知識，卻沒有施展的地方，如果將這些人才埋沒，對日本社會來說將是一種損失。為了增進中日雙方相互理解，好好珍惜這類人才是非常有意義的。

由于中國是日本的鄰國，所以日本對中國的研究有著深厚的歷史傳統，不過也存在大量空白領域。我來中國已十年有余，所以哪些領域已被研究，哪些領域還沒有，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說，日本現在還有大量的研究空白領域。

比如，在日本，恐龍化石的研究就是其中一個空白領域。但中國關于化石的研究已經相對成熟，在戈壁沙漠、遼寧省等地，發現了大量恐龍化石，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恐龍化石研究者。只是，普通大眾并不知道這些事。其實，中國地質大學的日本留學生當中，也有為該領域的研究而來華留學的日本人，但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這些人呢？這些人才都是非常寶貴的，應該予以珍惜才對。此外，關于近當代中國的狀況，如我所研究的科學技術史和科學技術社會論，日本也是一片空白。如果年輕人能在這些領域中，花一定時間認真研究的話，很快就能走到研究的最前沿。但是，現在，這些領域上，幾乎無戰略可言，所以，我認為國家有必要對這些研究者予以更多的關注。

——日本為什么在這些領域比較落后呢？

山口直樹：首先，得掌握是哪些人在研究哪些東西�？墒�，日本政府現在處于連個這最基本的問題都不關心的狀態�；�本上，日本政府有時還把走出日本國門的日本人不當做日本人。

這恰好同中國形成鮮明對比。在中國，就算是出國了，也是華僑，也被視為中國人。例如，中國政府還向在美國留學的人們打聽那些只有在當地生活才會知道的信息，如此一來，政府就會了解世界各國的信息，再在此基礎上采取相應政策。而日本的現狀是，政府對這些事都漠不關心。其實，中國政府也對去日本留學的中國留學生打聽各種信息，成立留學生會等之類的組織。此外，還優先考慮將海歸人員聘為教授。

可是在日本，以上現象幾乎不存在，反而留學國外尤其是中國的海歸人士，還會出現回日本后無用武之地等不好的后果。大多數年輕人甚至有這樣的感受，從中國留學回國后，在日本不受歡迎，但即使如此，他們仍然認為是自己的責任，因為自己不夠好才這樣。實際上，那些都是因為日本社會一直沿襲著對留華學生的不好評價。在中國，就算有日本人聚會，彼此之間也不會深交，隨便聊聊天就草草結束聚會。

——美國和日本對中國的關注度一樣嗎？

山口直樹：如今，美國對中國的關注度非常之高，有的大學甚至開設課程，要求學生必須在中國的大學留學半年左右，讓學生好好學習中文。

在我所在的日本東北大學中，去中國留學的日本人是很少的，如果說想去中國留學，那學校立馬就能答應決定。東北大學由于是魯迅留學的大學，所以在中國很有名，中國留學生特別多，但相反，里邊的日本人去中國留學的卻很少，極其失衡。日本的大學里邊，早稻田或同志社大學與北京大學簽有雙學位協議，正努力讓學生們到北大等大學學習。

說到美國，美國對中國是很感興趣的，對中國的研究水平也相當高。一方面，美國可能是出于覺得中美將是未來的兩大大國，所以非常重視對中國的研究，另一方面，也出于過去就有這方面研究的積累。

中國購買了大量美國國債，掌控著美國的錢袋子，所以兩國之間不能發生爭執，就算是競爭關系，也得加強雙邊交流。過去，在中國留學的外國留學生最多的國家是韓國，其次是日本，之后才是美國。而現在，順序卻變成了韓國、美國、日本。

綜合以上原因，可見日本在這方面的政策尤其落后，現在到了必須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在北京成立研究所，需要得到中國政府的承認。但從培育年輕研究者的意義上來看，對中國也是有利可圖的。如果將人才錄用標準定為：能在中國寫博士論文，或是能用地道的中文進行學術研究，那么，踏踏實實來華留學搞研究的人也會增加吧。